私生活紀錄②

2019年3月10號上午6點04分

阿嬤走了
2018年7月到2019年3月，比醫生預估的半年還多了一點


3月3號的中午我到阿嬤房間叫她吃飯，她卻怎麼叫也叫不起來，原來是發燒了，爸爸打電話叫救護車來載，要司機進到巷子後不要鳴笛。

這天是228連假的最後一天，也是天氣開始轉涼的時候。

在過完年後，某天吃午餐仔細看了阿嬤的臉，突然覺得她的臉色變得好黑。
我才發覺阿嬤好像快不行了，她說她沒有力氣、走不動了。
我聽了很難過，卻也無能為力。有天她的腳水腫得很嚴重，真的是「腫得像麵龜」，摸起來也冷冰冰的，我心都涼了一截。

用熱毛巾敷著，一邊按，按下去那一刻，我嚇一跳，阿嬤的肌肉陷下去，久久都沒有彈起來。頓時覺得眼淚快掉下來，卻又怕她看到。仔細一想，我都忍著不要在她面前哭出來，我不想要她看到我為了她哭。

「我一個人拖累全家，大家都怕我怕得要死」

有一次，她突然這麼對我說。

「才沒有，你不要亂想」

當時，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。

連假最後一天，阿嬤住院了，這也是她最後一次住院。
這一週忙著處理雜務，週間只有晚上去看阿嬤，禮拜三晚上她還會說要吃梅子、喝蔓越莓汁，總算比較有精神了。

然而3月7號禮拜四，下午接到電話，老爸說阿嬤要找我。

大家都去上班了，我一個人穿著雨衣騎車去醫院，天氣很濕冷，機車還發不動，我心裡有種不好的感覺。

「阿母，阿華來了」到了病房，爸爸對阿嬤說著。

這時阿嬤一直喘氣，心跳跳到170、180多。
我把雨傘放下，只說得出「阿嬤，我來了」這一句話。

小時候阿嬤會帶我去逛街，買雞蛋糕給我吃。
「阿嬤有錢，阿嬤買給你吃」這是她常說的話。
上了高中、大學後，我其實不是那麼愛吃雞蛋糕了，可是每次我還是會說我要吃。

我不是喜歡雞蛋糕，我喜歡她買給我吃的雞蛋糕；躺在病床上喘著大氣的她，看起來好陌生，我好怕她就這樣在我面前斷氣，我知道我承受不了的。

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

2019/5/28
突然想起我啊罵，發現我在她過世後的3/15號還寫了上面這些
這是阿罵過是前三天發生的事，我想我必須全部記得

3月8號我去台北辦了簽證，回台中已經是晚上，八點半多去醫院
阿罵已經連眼睛都不睜開了，但是握她的手還是有點反應

隔天3月9號下午四點，看護打電話要我們趕快去醫院
我跟妹妹先趕過去，阿罵又開始喘得很厲害

我握她的手也沒有反應了，一點反應也沒有了
「怎麼辦，阿罵要死掉了」
我本來想講的不是這個，可是一開口卻只吐得出這種話
我妹哽咽地說「不要在阿罵面前說這個」

看護阿姨說她看多了，阿罵差不多就是這兩天要走了

那天晚上回到家，我跟弟妹窩在阿罵的房間等通知
我想起禮拜四阿罵心跳得很快，我說「阿罵好像是要把一輩子的心跳趕快跳完」

之後表姊們也過來，她們說「阿罵在挑時間，她想見的人都見到，時間到了，她就會走了」

我驚訝的是，居然連妹說我的想法很理性，因為大家都覺得阿罵在挑時間


隔天早上六點，阿罵走了
這天剛好是我姊的農曆生日，媽說阿罵怕我們忘了她，所以刻意挑這天走的
現在想起來覺得真好笑，我怎麼可能忘了我阿罵啊

阿罵走的這天是陰天，但幸好沒有下雨，外公帶葬儀社的人搭起棚子
救護車載著阿罵回家後，我們齊聲喊:

「阿罵，到厝了哦」

啊，阿罵死了，阿罵真的死了
不知道為什麼我努力忍住不哭，可能是看到弟弟在哭吧

阿罵進家門後，外公跟葬儀社的阿婆幫阿罵穿上壽衣，裝進冰櫃裡面後

一連串儀式就開始了，炭頭一樣在靈堂下面鑽來鑽去

我問我妹

「你覺得炭頭知道啊罵不在了嗎?」

「我不知道，我不知道啊罵還在不在」她淡淡地回答我。

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

3月22號是告別式，阿公過世的時候，爸請了管樂隊來奏樂
這次是國樂樂隊，一早他們就演奏江蕙的落雨聲
我感覺國樂樂隊氣氛比較好，落雨聲演奏完後，妹去跟樂隊說

「可以安插一首望春風嗎?那是我阿罵生前愛聽的」

是啊，阿罵生前真的很愛唱望春風，在出殯之前的每天晚上
我都會到冰櫃前看看阿罵，她看起來睡得很安詳，安詳到我無法分辨到底生前是什麼時候

十年前阿公過世時，我巴不得冰櫃趕快送出去，阿公快點送去燒
可是當我看著阿罵在冰櫃裡的樣子，我終於可以體會，為什麼電影裡面會有人想復活死人

棺材上了靈車，我沒忍住不掉淚，啊，阿罵真的要走了

棺材推進火化場，道士帶著爸喊

「母啊，火來啊，緊走哦」

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

3月25號，夢到了阿罵
對面改衣服的阿姨也夢到阿罵

我夢到在客廳跟阿罵吃飯，吃完後
阿罵指著靈堂的棺材，問我那是誰的?
我在夢裡泣不成聲ーー那是你的棺材

阿罵，那是你的棺材ーー我還沒說出口就醒了


後來跟我妹說她不相信託夢，我問為什麼
「因為啊罵去極樂世界了」

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

現在是5月28號，啊罵過世兩個月多
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，她會知道嗎
她會在哪裡看著我嗎，我好想知道